【蓝A】守财奴-2




蓝胖子被拐卖那年,Alex才七岁。




不大点儿的小孩儿追着捷达尾气跑了两三公里,最后眼睁睁看着那几辆驼着人的红色汽车消失在泥泞道路的尽头,朝着北方开走了。




那是他懵懂一生中最悔恨的一刻,向来淡然的男孩儿跪倒在泥土里,被瓢泼大雨浇的不成人形。他耳朵嗡嗡直响,只有狠狠咬住手臂才能避免自己哭嚎出声,可眼泪还是成串地涌出来,和在泥土和血水里,让这个一直都挺直了腰板活的孩子崩溃了。




他想,他真没用。




他把弟弟弄丢了。




Alex在黑夜中一动不动地跪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凌晨有车路过注意到他,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从大客上出来的人在看到他手臂上的伤时吓坏了,以为他是被野兽攻击才迷路在丛林中。




当时他发着高烧,嘴唇被咬破后微微肿起,在一片雾气中打着颤。




但他还是直直跪在那儿,面朝着蓝胖子消失的方向。




Alex从小就很少生病,他生来就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似的弟弟,他只能坚强,瘦弱的身子骨好像能扛起一切。




可那次的高烧差点儿要了他的命。他躺在漏风屋子的坚硬板床上,好像要把肺咳出来,小脸通红通红,还不停说胡话。和他混过的几个小伙子家里也都穷,没钱买市面上的正规药,只能一趟一趟地送水送米糊。




熬了足足六天,Alex的认知才正常,后续嗓子也哑了一个多月。




命回来之后,Alex整个人都变了。他的话变得越来越少,眼睛里的光也越来越暗,只有在黑夜中才会愈加炯炯。他还开始爱财,辞掉送报纸的工作,自荐到南河最乱的车厂去做来钱最快的体力活。




民间有种说法,人出生时肚脐都拴着一条安康线,一直牵到老天爷手里,保佑一辈子的健康幸福。有人说,Alex的线被烧断了,所以人就变了,早晚遭天灾。




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可和他结交的人却越来越少。人人在他背后嚼舌根,待他就站在那里时,却没人敢与他直视。




后来,Alex开始杀人。




车厂的监工问过他,不要命地接活到底是为了什么。




南河这地方,比寻常城市的街巷还要小上几倍,上午谁家吵架了,下午就会传遍人耳。他想不通,在这么个有钱也花不出去的地方,一个连成年都没到的孩子,为什么对财富有这么大的执念。




他问过很多遍,作为商人的好奇心让他很想研究这头幼狼的内心,但每次都是以巨大的摔门声了结。




只在一个晚上,那天的雨很大,偶尔还有雷声,Alex和他说,他想去北方。




南河以北是黑社会的地盘,偶尔波及到边界,在他们这儿还能听到枪声。监工更好奇了,推推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继续问下去。




“我要找个人。”Alex说,肩头微微落下去,仿佛在承受巨大的悲伤。




监工以为他这样的性格,只对怨恨的人才会产生那么大的执念。所以在那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在看到那个青年的时候,他鲜少露出了极度惊讶的表情。




青年有傲人的身高和面容,白皙严肃的脸微仰,视线从上方直直落下来,骄傲得刺眼。彼时他身着一套深灰色高定,前胸的口袋里露出一个白色的布角,看样子是什么高端牌子的手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监工好像能闻到那帕子上散发的清凉香气。




他的存在对于车厂,或者说,对于整个南河,都太过于优雅,太过于高贵了。那油亮的皮鞋敲打在祖留的黄土地上,留下的印子都刻画着上流的纹路。




甚至连他身后跟着的四个保镖都散发着一股贵族的味道。




监工和钱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却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他自诩看人很有一套,眼前的青年和以前合作过的所有大款都不一样,他不会带着金链子彰显身份,更不会把各式各样的女人带在身边。




这是真正的北方人,或许比他了解的北方还要更北,才能培养出如此优秀之辈。




监工心里暗暗打怵,面上却丝毫不显,伸出右手笑道:“您好。”




对面的人脸动了动,好像是微微提了一下嘴角,又好像没有。他黑黢黢的眼珠从上向下划了一道,仔仔细细把监工审视一番,最后从嗓子里冒出一声低沉的声音,算是回应了。




监工讪笑着抽回胳膊,他觉得自己今天穿的够好了,但还是比不上这从天而降的贵公子,好像更没什么资格和人家握手。




“不好意思,您光顾我们厂房有事儿吗?”监工知道和上等人比弯绕肯定会逊色一筹,不如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您看着面生,不是南河本地人,也不是来谈合作的,是找什么人吗?”




面前的青年这才正式把视线放在他的脸上,抛出玩味的目光:“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谈合作的?”




“您可别开我玩笑了,”监工汗都要落下来了,“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好歹也在圈子里混了小十年,我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还是能摸清楚的。”




青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终于实诚地抬起。说来奇怪,他板着脸的时候十分威严,让人无端惧怕,但等他笑了,哪怕是有一丝笑意,那张脸就迅速温暖起来,像是寻常人家里的孩子那样温和阳光。




“你这厂子,运转的不错。”他没回答监工的话,双手轻松地抄在裤子口袋里,这个动作让监工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看见过。




“还成吧,主要是时间久了,流水比较稳定,本地人管着也都省心。”监工笑,扭头看着厂子里正忙碌的工人们。他们有的在搬货,有的在机械带旁边儿取货,多的话一概没有,严肃又认真。




监工忙活了大半辈子,最骄傲的事业就是这南河的车厂。人生于世,谁不爱钱呢,监工镜片后的双眼狡黠地弯着。




青年哼笑一声:“都很拼命啊。”




“肯定的,厂子里工薪高着呢,一月七百,年底还有年薪,”监工说,“你看那秃头,在这儿干了一年多,手勤快得很,比我当年都机灵。”




最远处的门口走出来个高大的光头男人,手里搬着两箱货,正往墙后的二厂走。他一抬头看向会客厅,马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监工眼中有笑意,却一闪即过。他好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立刻收回目光,跟青年说:“我说的吧,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啊。”




青年没什么回应,视线顺着他收回前的方向看去,然后就没再移开。




监工琢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试探着问:“您这是....”




“他是谁?”青年下巴一仰,指向刚才秃头出门的位置。那里有几个搬货的男人,他们都戴着员工帽,身穿橘色工作服,一眼看上去长得都差不多,一时间还真叫不出来谁是谁。




青年好像看出了他的为难,又说:“高的那个。”




这回监工眼神儿不飘了,在车厂里长得高的就那么几个,何况是现在正搬着货出门的人。那年轻的身板里蕴含无数能量,可此刻只是在安静搬货。




那是Alex。




Alex不像秃头那样要讨好谁,连个余光都没往会客厅放,远远地低着头,只做自己眼前的事儿,眼看着就要走进二厂。




“他叫什么?”




“您说Alex啊,一个不入流的混混,”监工无所谓地说,“但是工龄很长了。”




“多长?”青年继续问。




监工愣了一下,这才有些警惕地审视青年。Alex手里的命不止一条,被仇家找上门是件很正常的事儿。




但栽在他手底下的都是些贱命,谁会为了无名小卒来车厂里大闹一通?




“嗨,他从小就跟着我干了,平时搬搬东西运运货什么的,没什么出息,”监工说话的时候小心揣测青年的表情,看他一如来时的平静冷漠,才继续说,“这孩子睡觉都在厂子里,没见过大世面,看他那德行就知道了。”




说话的时候,Alex走到最远处的墙门口。他双手都抱着沉重的纸盒箱子,抽不出多余的来推门,于是就一脚朝门踢过去。




三米高的大铁门磅的一声被他踹开,巨大回音在诺大厂子里响起。有人被吓了一跳,愤怒看向声音的来源,又缩着脖子怂回去了。




监工无奈地笑,刚回头要说什么,猛的一下愣住。他看到青年的嘴唇颤抖着扬起,整个人的气场都不同了。




他的目光好像黏在Alex身上,喉结轻轻滚动,这股邪性的异样让身后的保镖都按耐不住地调整了坐姿。




“把他叫过来。”青年说。




“不是,他现在干活呢,您看...”




青年没等他说完,眼神儿往他脸上飘,那股压抑又邪性的感觉又来了。




监工立马又笑了,从屁股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对讲机:“我给您叫,给您叫。”




命令过去,不远处一直坐在长边上的值班站起来了。他从门里迈进去,一分钟之后,带着一个瘦高的身影朝会客厅走过来。




玻璃门被推开,Alex走进来,面朝几个人站着。




他身上很脏,橘黄色工作服沾满泥灰,面对西装革履的监工和青年一伙人显得格外寒酸。但他就像没感觉到似的,一点儿也没不好意思,大剌剌地站在门口,眼神慵懒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有事儿吗?”他跟监工说。




监工没说话,脑袋偏向对面的青年。




Alex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对着一进门就盯着自己的青年说:“有事儿吗?”




他开口的时候,双手就抄在工作服的裤子口袋里,随意又傲慢。监工一个晃神儿,看着他的动作,想起了什么。




他终于知道初见时青年的动作为什么这么熟悉了,那身姿和面前站着的人重合,多么相似,多么契合。




青年没说话,或者换一种说法,他没说出话来。他微微张嘴,眼中的不明意味下一秒就要化做实质,舔舐在Alex的脸上。




“没事儿我就走了,还有货。”Alex说,转身往玻璃门外迈。




“别走!”青年突然站起来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却在看到那背影的时候有些激动地发颤,“转回来....转回来。”




监工吓了一跳,不知道这玩的是哪一出。Alex脾气差的很,没人知道这疯子下一秒会干出什么。




但Alex反常地什么都没干,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口。




“哥...”青年突然说,“别走,哥....”




Alex的身影一下子停住了。他抄在口袋里的手明显地握起拳头,下一秒慢慢转身,漆黑的眸子狠狠瞪住青年,好像下一秒就能恨出血光来。




“你再说一遍。”他从牙缝里咬出了几个字。




青年轻轻地走上去,一直走到Alex的面前。他们身高相仿,身材相仿,一时间就连气质都融成一体,不分你我。




监工从来没见过有人能这么和Alex说话,已经呆了。




“哥,你认不出我了吗?”青年的声音有些委屈,“我是蓝胖子,你不记得了吗?”




Alex喉结微颤,眼神很恨地盯住他:“不可能。”




蓝胖子悲哀地笑了一下,接着伸手卷起左碗的袖口。他是那么优雅,连卷袖子的动作都好像从电视机里走出来一般。




那白皙又铺着薄薄肌肉的手臂上,有一道六七厘米的伤疤,狰狞盘在整个小臂上,看的人心慌。




“五岁那年被猴子砍的,你背着我跑了一晚上才到卫生所,”蓝胖子看着头发丝儿都炸起来的Alex,声音低低的,“哥,你把我忘了吗?”




Alex呆呆地把手覆上那道伤疤,然后整个人开始剧烈地打起颤来,那双阴狠的眼睛散出让人陌生的情绪,从上向下地看着面前站着的人,慌乱又仔细地看。




“你...”他难耐地咽下组织不明白的语言,被蓝胖子一把拥进怀里。




“是你吗?”Alex呆呆地问,双手垂在裤子两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是我,”蓝胖子低头,深深地把脸埋进Alex的脖颈,呼吸很急促,好像在闻嗅一般,“我没死,哥,我回来了。”




Alex脸上露出一个局促的表情,然后又弱弱地推拒:“别抱,我身上脏,你...”




“不脏,”蓝胖子抱的更紧了,连那宽大肮脏的橘黄色衣服都被揉出无数褶皱,“你不脏。”




“别抱了,”Alex的脸爬上红色,他用劲推开蓝胖子,又在离开怀抱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说:“疼吗?”




蓝胖子笑:“推一下疼什么。”




他抽出胸前口袋里的手帕,细心地为Alex擦脸。搬货沾上灰尘的脸和那散着香气的手帕重合,产生的违和感让在场所有人都微微皱眉。




Alex动了动,被蓝胖子无声的压下去,擦完了脸,白净高昂的手帕一面漆黑一片,蓝胖子又用另一面给Alex擦手。




“....行了。“Alex想往回抽,没抽动,就这么由着蓝胖子把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擦干净。待结束的时候,蓝胖子捏着手帕的白净双手也染上了淡淡污黑。




Alex一皱眉:“你...”




“没事儿。”蓝胖子温和地朝他笑笑,头偏了偏。下一秒,一直在身后当背景板的保镖排着队走上来,献上一块样式相同的手帕。




监工看着Alex和蓝胖子诡异的相处模式,一向聪明的脑子却有些转不过弯来。




在他的印象里,Alex一直是个藏在黑暗中的野兽。他暴躁,粗鲁,脸上永远带着不知名的伤痕,不是泥土就是鲜血。他待人永远只一个眼神,连一句话都不屑于吐出,好像所有人都不配一样的傲慢。




无牵无挂的人最好利用,监工一直以这样的心态对待Alex。




但今天,他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画面。




他可是Alex啊,那个Alex,铁骨铮铮的一条恶犬,居然会因为刚干完活而局促不安,因为工作服上的灰尘而满脸通红。而从天而降的那个贵族男人,上一秒还在冷漠地号赫,下一秒就捧着Alex的脸,轻轻叫出一声令人颤巍的称呼。




他叫Alex,哥。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乱套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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