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A】守财奴




2009年8月27号这天,蓝胖子和Alex分手了。




最开始的时候,没人知道这件事儿。




车厂里的日子是不分昼夜的,白天干七个小时,午休吃大棚菜,然后又是十个小时,去掉换班值班的时间,每天只能睡五个点儿。巨大的体力透支让人连话都说不出来,更没有闲功夫吱唤别人的家长里短。




有一天中午吃饭,值班领导破天荒地多给了半个小时休息时间。诺大的车厂俯视下去,只有蠕动的头盔和沾满汗水的一颗颗黑色头颅。




这天的太阳很大,给深秋带来了一丝若即若离的暖意。一颗秃头吃完了饭挥挥手,周围立刻就有人凑上来献殷勤。




掂量了几眼,秃头靠在汽油味最淡的一块军绿色车垫子上,一边儿用牙缝卡着牙签儿,一边甩着翻盖手机给领导发消息。




“千哥真牛逼,前两天就看嫂子用上手机了,今天您也买了一个,”一直站在车垫子旁边儿的瘦子笑了,趴在秃头肩膀对着他耳朵说,“这手机太稀罕了,还带颜色,看着跟砖头似的,沉手,应该不便宜吧?”




秃头本名宋千,五年前刚混进车厂的时候人家都叫他小千儿,一直干到现在,当年的领导们该死的死,该退休的退休,他小千儿也混出了点儿头,被人叫一句千哥。




秃头努努嘴,挺不在乎地一扭头:“你再多干两年,也能整个砖头用用。”




瘦子高兴了,趴在秃头身上还想说什么,就听胯下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周围往嘴里爬饭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那响着铃声的翻盖手机。




这个年代,互联网还没忙着普及,短信和电话属于最时尚的业务范围。瘦子被挥了一下,坐回原来的位置,看他千哥把盖翻开,哔地点了一下按钮,远在天边的两个人就能隔空说上话了。




“喂,头儿,”秃头笑地谄媚,“有事儿吗?”




那边儿好像是说了几句话,秃头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眼睛瞪大,嘴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一条背脊挺得溜直。




瘦子来车厂小半年了,一直在秃头的势力范围之内罩着,从来没见过自己老大这个表情。看他撂下电话之后想问问,还没敢,就干坐着,连饭都不敢吃了。




“啥事儿啊,让千哥这样式儿的。”瘦子偷摸地问躲在旁边儿吃饭的工友。这工友叫李七宝,跟着千哥的时间比他长,论工龄就更长了,听说早些年读过小学五年级的书,算是个文化人,车厂这一片儿的人都佩服他。




“不知道,”李七宝嘴里还嚼着菜,韭菜味儿挥发在空气里,瘦子有点儿想躲,但是更想听八卦,“千哥能怕啥啊,炒鱿鱼?那也不可能炒到千哥头上。”




瘦子吓了一跳,要是秃头被炒了,杂乱不堪的车厂谁罩着他?南河这一片儿都是混子聚集地,再往北就是黑社会的地盘。听说前两天墙对面刚让货架砸死了个人,一时间人心惶惶,还有人主动想辞退。千哥和他们说,不是货架砸死的人,致命伤在肚子,是被人捅死的,货架只是掩饰。




通常有人死了之后,车厂就会消停一阵子,所谓的杀鸡儆猴就是这个道理。有人想闹事儿,那就要做好没命的准备,是人就会有很多牵挂,家里的老人,老婆孩子,只要是在南河落户口的都时时刻刻被盯着。




再说到他们这儿,和上边儿说得上话的只有千哥,没了他,指不定下次死的就是谁。




咽了口矿泉水,秃头把手机揣回兜里,从车垫子上站起来了,想说话。




“都别给老子吃了,剩菜赶紧倒,刷完盘子干活去,”秃头先把周围一群工友安顿好了,又和凑上来的瘦子说,“你把垫子都收起来,找个人摞好了,等会儿带你去见头儿。”




瘦子高兴了,干了半年多,他还从来没进过车厂最深处的那间办公室呢,听几个厂子的老大说过,那办公室里坐着的都是其他省有头有脸的土大款,一个不小心被看上了,就有可能做火车去省会,还有可能漂洋过海去感受什么狗屁洋文化。




瘦子做梦都想见老外,连滚带爬地叫上个小年轻帮他把车垫子摞墙边儿上。秃头就靠在不远处的窗口抽烟,长时间搬铁搬煤的手污漆一片,把白色的烟卷儿染上斑驳的黑,最后他也没心思抽了,嘴巴干的很,看着刷盘子的一个个背影,想刚才的那通电话。




头儿说,Alex回来了,还放他们厂。




Alex在南河这一片儿都鼎鼎大名,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生的,在哪儿出生的,就跟那悟空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似的,他的性格也硬的像个石头。




听活在河边儿的本地人说,Alex小时候就不像孩子,那么大点儿一个小东西,身体像猫,眼睛却像狼,在乌漆麻黑的夜里反着凶狠的光。谁要是敢多瞅他一眼,那条骨骼分明的胳膊就轮上来,一拳打掉人十颗牙。




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几岁了,瘦瘦高高一个背影,估摸着是寻常人家小学毕业的年纪,他就混成了这一片儿的地头蛇,走在当地所有混子的最前边儿。




Alex的身高这两年才窜起来,以前他矮,人人看他要低头,但看进他的眼睛之后,他们却不自觉地想跪下,好像所有人都没有俯视他的权利。




他没爸没妈,一个人晃在这纷乱的小市区里,却从来没人看过他讨饭偷窃。有人说他很有钱,但不知道怎么挣的钱,好一个在世活神仙。




Alex的确爱钱,从出生开始就绞尽了脑汁地挣钱,挣了将近二十年。为数不多跟他接触过的,入得了他的眼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活在世上,不爱吃,不爱穿,唯一的目的就是钱。




每次干完一票脏活,他一句话不说,只攥着带血的钱塞进裤子口袋里。宽大的裤子被一沓沓钞票拱出一个弧度,他看着这个弧度,嘴角动了动。




当地的土大款都装,喜欢办张薄薄的卡片儿,把钱存在卡片儿里,再装进镶着金子和钻石的手包里,大气又多金。存久了还能钱生钱,这个叫利息。Alex从来不信这个,他只拿纸做的现金。




也没人知道这些现金都去哪儿了,南河是个小县城,在这儿混的人都没本事,拿了钱只知道逍遥。Alex不一样,发完钱不知道藏去哪里,第二天,他还是那身洗旧了的衣服,黑色裤子,上面藏不住的一双狼眼睛。




守财奴。




有人背地里这么叫他,真是个守财奴。




这位爷就这么混了十多年,没人敢嚼他的口舌,没人敢挑战他的地位,穿着一双板鞋干干净净地走在黄土地上,看着是个人模样,下一秒和他对视的人可能就要见血。




但就在前两年,有人亲眼看见了,就是这样的Alex,被人按在车厂后边儿亲。




骚乱的人群有人在吹口哨,还有人面孔惊惧叫他别说了。两个男人亲什么,说不定就是在打架,头磕着头了,下一秒不知道谁就要被磕出脑震荡。




放话那人笑了:“我亲眼看见Alex被压在垫子上亲,动都没动,眼睛也闭上了,你说这不是在办事儿?”




听说亲他那人一身西装革履,脚踩反光的黑色皮鞋,犹如西方贵族一般地踏在这灰暗的车厂后院儿,一鼙一笑间,制伏了那头狼。




一语成谶的,Alex从那以后就消失在了车厂,有人说他被包养了,有人说他找爸妈去了,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没人晓得。




群龙无首的混子们瞬间又支棱起来,各成一派,南河比以前更乱了。




秃头以前就是Alex手下的一个小虾米,他亲眼见过Alex打人的样子,不能说叫打人,因为实在是太暴力了。精瘦的胳膊能扛起钢架,一脚下去地上那男人鼻子都歪了,钢架直直插进胸腔,血像喷泉似的涌出来,又顺着地面的凹凸流向秃头脚下。




Alex甩甩胳膊上的血,从裤兜里掏出颗皱巴巴的,市面上最便宜的烟来。他就那么坐在离尸体一步之遥的窗口上安静吸烟,手指上的血把嘴唇染成一片殷红,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下闪着骇人的色泽。




下一秒,Alex轻微偏了偏头,随后,眉骨下的一双眼睛猛地和秃头对视。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漆黑一片,利箭一样射过来,上一秒还看着死人,下一秒就映上了他的脸。




秃头惊惧着打了个冷颤,不自觉地往后退,一下子靠在窗户上。他这才反应过来,Alex已经离开一年多了,他现在在车厂里,面前是刚搬完车垫子的瘦子。




“不就是个被包养的小白脸儿。”秃头恶狠狠地叨咕,见了鬼一样盯着背后的窗口瞅了一会儿。最后他退一步,摸了一下头,才知道自己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千哥,你咋了?”瘦子看他状态有点儿怪,凑上来问。




“没事儿,跟着你千哥。”秃头蹭蹭鞋头的灰,他怕等会儿进了办公室被那群爱干净的土大款数落。




咋了,还能咋了,天杀的讨命鬼回来了。那是吃人都不吐骨头的野兽,让人再没好日子过。




午休时间很快就过去,秃头手机响了一声,瘦子听闻迈上去,细小的胳膊蹭着跟上。不远处的李七宝已经开始工作,他搬着钢板瞅了一眼秃头,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这副样子在看到瘦子的时候彻底瓦解了,他放下钢板,拉着瘦子漆黑的工作服说:“你跟着干嘛去啊。”




瘦子说:“千哥让我跟着去见领导,有活干。”




李七宝常年也睁不开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他悄摸地趴在瘦子耳边说:“哥比你混的久,见的人也比你多,听哥一句话,别去,那里头的人你得罪不起。”




瘦子看向他闪着精光的眼睛,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都说李七宝聪明,可这厮性格沉闷,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个傻子,没比谁瞅着机灵。




其实只要是个带脑袋的都知道,聪明人做出的最聪明的事儿,就是伪装成普通人。只是这瘦子此时什么都没法思考,一颗心都放在了秃头身上,满脑子都是出头立功,让领导认识自己。




秃头回过头来,有点儿生气地说:“干哈呢?”




瘦子一把甩开李七宝,念过书又怎么样,不还是在千哥手底下混日子。同样都是混,混出头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千哥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他一定要争取。




不管李七宝又说了什么,瘦子紧紧贴着秃头往车厂后院走。厂房里被高不见顶的漆黑铁片罩住,犹如一个铁盒子一样拢着几千人日夜劳作,他们吃喝住都在这铁盒子里,已经很久没见过光了。




钥匙咔吧一声解了锁,推开后厂的铁门,一股淡淡的青草味扑面而来,铁锈和噪音被推至脑后。待门在身后关上后,那个熟悉的世界被彻底隔离,面前只有微微泛着绿的黄土地,还有不远处那座无法忽视的小平楼。




瘦子好像闻到了风的味道,钻进鼻腔和嘴里,让他有些想掉眼泪。




秃头看着瘦子这一副窝囊样,讽刺地笑:“真没出息。”




瘦子赶紧换上笑模样:“我这不头回跟着来后院吗,没见识,跟着千哥干就有出息了。”




秃头很受用,一边儿信步朝着干净的小平房走去,一边儿和瘦子唠嗑:“你知道这围墙边儿上的花是怎么来的吗?”




“种的。”瘦子眼睛瞟着一路上被栅栏围起来的花,有的长得鲜艳,大红色像血一样盛开着,有的都秃了,只剩小绿苗歪在下边,可怜样儿。




“废话,还能自己从石头里蹦出来啊?”秃头骂了一句,然后愣着摇摇头,又说,“这些花都是那群有钱人种的,你知道吧。”




瘦子像模像样地点点头。




“咱们一天天要死要活地搬那些大铁块子,他们勾勾手指,整个南河都能翻个个,就别说种点儿小花了。”秃头忿忿地道,“见个面儿还得走这么久,装你妈?老子要是有钱了,先把这群人都做了。”




“千哥....”瘦子有点儿害怕,他怕秃头说的话叫人听去,回头上报给领导,他俩命都保不住。




“过个嘴瘾,你不往外说,谁也不知道。”秃头露牙一笑,把瘦子吓得半天娜不动脚。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李七宝说的话,自此以后,他和秃头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将来如果有一个人犯了事儿,搭上的就是两条命。




小平房离得不远,走两步就到了,面前的大门通体漆黑,把手是纯金色的,还雕着精细的龙头塑像,那龙眼珠子直直看向斜上方的两人,好像活了似的。




瘦子有些杵。




“等会儿进去了机灵点儿,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听的别听,好好跟着你千哥干。”秃头犹豫了一会儿,他也是第一次被叫来后院,琢磨不透领导的心思。




“千哥,我有点儿害怕。”秋风吹来,瘦子打了个哆嗦。




“所以我说,你就这点儿出息,”秃头瞧不起瘦子,“你要怂,现在就滚回去干活,别跟着老子。”




“那不行,千哥,我得跟着你,”瘦子一听回去干活,立马不杵了,“我这辈子就跟千哥混了。”




秃头哼哼两声:“记住我说的。”




瘦子点点头,眼瞅着秃头把一双大手按在那龙头把手上,使劲儿向下一按,门就安静地开了。




瘦子心脏跳的飞快,跟着秃头慢慢走进屋子里。这里说是办公室,更像是某种储藏室,窗户都被窗帘封住了,里边儿比厂房还黑,入眼有一摞摞的纸壳箱子,叠的整整齐齐的稿纸,墙角还有很多高大的圆铁筒。




最让人无法忽视的还有一种味道,忽远忽近,腥臭异常。




“头儿?”秃头轻轻的呼唤在屋里清晰可闻,还伴有阵阵回声,“头儿,我来了,我是千儿。”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一束光突然打在秃头脸上,吓了两人一跳。瘦子瞅过去,原来在平房最深处还有几个屋,其中一个屋被打开一条缝,那黄光就是从缝里冒出来的。




“进来。”陌生的声音说。




“得嘞。”秃头喜上眉梢,赶紧往屋里跑,瘦子也跟上去,迈进一片晃眼的光中。




屋里和外边儿完全不一样,硕大的两张实木办公桌,可以滑动的沙发椅,桌子上摆着一台大脑袋,瘦子不认识那东西是什么,跟电视像,又比电视小,真神奇。




千哥好像说过,这大脑袋的东西叫电脑。




反正不会便宜就是了。瘦子偷偷咽了一下口水,大胆环顾屋内的人。




坐在沙发上的一看就是个监工头,应该是他们厂的顶头上司,刚才开门的也是他,这会儿正和秃头说话。




说的都是厂子资金周转的事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瘦子从秃头身后探出脑袋来,看向屋子的更深处。里边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肥头大耳的暴发户,大金链子有他手腕粗,沉甸甸的垂在衣服外头,生怕谁不知道他有钱。




大金链子更里边儿是个一身儿黑的青年,整个人卧在角落看不清样貌。




瘦子好奇,脑袋探得更甚,一不留神竟然和那青年对上了眼。




跟被电了似的,瘦子从头到脚打了个哆嗦,上下牙磕在一块儿把舌头都咬破了,他赶紧把身子收回来,不敢再看。




“这两天不是要出货了吗,刚才我就让弟兄们加紧干活儿,歇都没歇多久。”一收心,秃头的声音就渐渐回来了,瘦子静静地听他报告,小心留意监工的神态。




“干的挺好,最后一批货了,”监工眼神看向屋子深处的大金链子,他们笑得咧嘴,瘦子好像能从里头看见钱的倒影,“完事儿了就换工。”




“诶,”秃头乐得脸上的肉都在颤,一把拉住身后的瘦子,“头儿,这是我老弟,一直跟着我干活儿,手脚特别利索。”




监工的眼神一停,然后划了一圈看向瘦子。




屋里安静了几秒,监工笑:“你们是一起的?”




“诶诶诶,一起的一起的,头儿。”瘦子心里都开花了,车厂那群人干了多少年,连后院什么样都没见过,他才混了半年多,连办公室都见过了。




李七宝就是个傻逼,唯唯诺诺的成不了大器,还要挡他的升官之路。现在头儿就要提拔他了,以后再也不用吭哧吭哧地搬货,一个眼神儿下去,都得听他使唤。




瘦子美的鼻涕泡都出来了,没看到监工一个眼神儿过去,原本坐在沙发角落里的青年就站了起来。




秃头脸色突然变了,他不能自已地后退一大步,连带着撞到了身后的瘦子。




“Alex?”秃头声儿有点儿茬撇,“你他妈怎么在这儿?”




瘦子有点儿纳闷儿,他混的晚,一直在千哥手下干活,不认识Alex,只是觉得这人的眼神太邪乎,寻常人都不敢与他直视。




Alex没和他说话,迈过大金链子粗壮的腿,直直往他们这儿走,手还往兜里掏。




“一起的?”他低沉的声音不知道在问谁。




“赶紧的吧。”大金链子嗓子呼噜呼噜的。




“怎么说话呢,”监工赶紧骂了大金链子一句,然后笑模样地瞅着掏兜的Alex,“没事儿,随便儿玩,不留味儿就行。”




Alex瞅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只是走,掏兜。




秃头再也站不住了,他止不住的哆嗦,拉着瘦子想跑。瘦子被他扯的脚下一滑,差点儿扑在铁门上。




“别跑了,门在外头锁上了。”监工一边儿推着眼镜一边儿说,“千儿啊,不是我不留你,你知道的太多了。”




“头儿,我知道什么啊,我就一搬砖的,我...”秃头慌了,汗顺着脑袋留下来,不一会儿衣服就湿透。瘦子心脏如雷,不知道他们这是演的哪一出。




“千儿,前厂死人那个事儿,是你传的吧?”监工问。




瘦子愣了,他想起来之前秃头和他说的,那人的死就是障眼法,后边儿牵扯更多的人,还有可能涉.黑。




秃头直接给跪下了,往地上磕头:“头儿,我求你了,我在你手下干这么多年了,我一点儿风声都没露出去过,我就服你,真的,头儿,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就...”




下面的话他没说出来,风声一掠,瘦子看见秃头背对他,直挺挺地跪着,嗓子里呼噜呼噜的,像风箱。




瘦子身体打着摆子,看见有红色液体哗啦啦泼洒在地面上,有的还喷溅到监工脸上,西装上。




Alex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旁边儿,掏兜的手拿出来了,正攥着一把匕首。他攥着刀的手骨骼分明,青筋暴露,然后那手就向自己挥来。




瘦子脚一软,也跪下了,连着秃头颤抖的身子一起:“你们他妈要干啥!我啥也不知道啊!我就是跟千哥一起来的!”




“你们是一起的啊?”监工说,“那就一起走了吧,没事儿,你们父母那边儿有补偿,就说是事故死,谁也欠不着谁。”




瘦子尿了,他双眼没有焦距地看向高高在上的Alex,那隐藏在眉骨阴影下眼神平淡如水,嘴角还有刚才割喉溅上去的血。




“我求求你了,”瘦子号啕大哭,双手拽着Alex宽大的黑色裤子,“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面前的裤子口袋被他拽的掉下来一片纸,好像是照片。耳鸣和泪眼模糊中,他看到那照片上是并肩的两个人,一个一身儿黑,另一个穿着软软的休闲服,脸上笑的开心。




一身黑的....看着有些眼熟。




是Alex吗?




这是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想法,下一秒,血流如注。




Alex看着身下拽着自己裤子的男人,身体蜷在血尿中,眼睛还在翻白。他把人踢开,拿起地上的照片,用衣服擦干净了装回裤子口袋里。




“晦气。”大金链子的脸随着嘴唇蠕动哆嗦了一下,“真恶心,就不能干净点儿吗?”




“已经是最干净的了,”监工说,“你没见过审讯的样子吧?”




“接下来怎么办?这屋里我都呆不住了。”大金链子说。




“我让人拿点儿硝酸搁桶里,两天就融成水,再往河里一泼。”监工笑呵呵的,这南河的河水没人敢喝,谁都知道水里融着死人血,入嘴一股腥味儿。




Alex站在原地静静听完他们说的话,眼神儿动都没动,等他们安静下来才开口。




“钱呢?”他说。




没等监工说话,大金链子从腰包里扔出来一张卡片儿:“密码六个零。”




Alex看都没看:“我要现金。”




监工笑眯眯打断了大金链子,从办公桌底下打开一个抽屉,拿出几沓钱:“四千,你点点。”




人命贱如纸,在这破败的世界里,一条命只值两千块钱。




一般人拿了钱,都一边儿说着好话一边儿退出去了,甭管数对不对的上,这几沓一眼看上去,分量就够。




可他Alex不这样,刀收回口袋,拿着几沓钱回角落数去了。大金链子就坐在他身边儿看着他数钱,带着血的手连擦都不擦,黏糊糊地一张一张点,点完了一沓就揣兜里,点下一沓。




大金链子又看向Alex的侧脸,年轻的模样最多不过二十岁。联想到刚才他的样子,莫名心里有些发怵。




最凶猛的野兽在咬杀猎物之后还会把血舔掉,怕招惹到同类或是天敌。这小孩儿就这么无所谓地回到自己的世界里,懒得管所有人,懒得管所有事儿,一心数钱。




他想,这个人有心吗?




大概十多分钟,Alex来来回回把钱点了三遍,最后终于站起来,大金链子看到他的裤子被钱顶起一个弧度。




两个口袋,一边儿揣着刀,一边儿揣着钱。




“我能走了吗?”Alex问监工。




“去吧去吧,”监工笑,“明天正常来上班,按月给你发工资。”




Alex走出去了,在他开门的时候监工又说:“以后有事儿咱们还老地方见。”




回应他的是巨大的关门声。




大金链子刚才没敢说话,竖着耳朵听脚步声。等那脚步声远了,他才敢开口。




“真邪乎,”他说,“这小孩儿什么来头啊?”




“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监工推推眼镜,“他小时候我就认识他,野孩子一个。”




“这人怎么会跑咱们这儿来?”




“一直在这儿挣钱的,偶尔干黑活,”监工说,“我也是奇怪,他小时候还行吧,突然有一天就开始不对劲儿,看谁都凶,后来就跟我了。”




“我跟你合作一年了,之前也没见过这号人啊?”大金链子回忆。




“前一段他被治住了,哪有功夫活来干活。”




“啥意思?”大金链子问。




“你真寻思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啊?”监工笑,“他也有背景。”




大金链子狐疑地歪着肉脖子,等监工继续往下说。




“Alex喜欢男的你不知道吧?”监工说完这句话,看着大金联系一脸要吐的表情,继续说,“这个世界上没人治的了他,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




他摩擦着手里的黑白屏手机,那上边是一张单人照片儿,走在马路上的男人身材笔挺,长腿微迈,正在跟人打电话。他眼神随意地撇着旁边儿的保镖,任谁都无足轻重的样子。




监工深深看着屏幕上这人,回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高大俊逸的青年眼神只盯着不远处正干活的Alex,嘴角深情又兴奋。




都是疯子,一群疯子。




监工牙咬得硌硌直响,一掌把手机屏幕扣在实木桌子上,吓了大金链子一跳。




刚要骂人,大金链子愣了。他看到平时一脸淡然笑眼的监工头正咬牙切齿,眼镜下的一双眼睛很恨地瞪着面前的一扇白墙。




“蓝胖子...”




他听到监工从喉咙里冒出几个字。




“你他妈能不能把你家祸害给我看好了...”






tbc.

评论(26)
热度(476)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无知者海生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