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者海生

Alex有点想蓝胖子。

他最近总是这样，没什么事做的时候，就坐在小院儿里，想蓝胖子。很想。

他在想他们第一次的见面。

十多年前，Alex刚考上大学的时候，蓝胖子和其他学生会的成员作为本校优秀毕业生来接待他们这一届的新生。阶梯教室里，学生会的人穿着清爽的制服，将入学证书发到他们手上。

按照每年的典礼传统，学长发放完证书之后要和新生们自由交流。Alex的座位在第一排第一列，正好是蓝胖子的接待位。

“你就是今年第一的Alex嘛，”蓝胖子这人虽然是学生会的，但是从小性格好，跟谁都能混熟。他没架子地拍了拍Alex的肩膀，“我知道你，这一届你们都很优秀啊，不像我们当时都好玩，开学的时候给校长愁坏了...”

Alex无语地瞧着他，没搭话，就听他一直说。这人忒啰嗦。

话说当年他们那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整体新生水平特别高，平均分给学校狠狠的争了一次光。所以学校就大胆了，打算实行以前一直提出却没敢落实的改革，是让大四的没什么课了的学生来本校实习教新生。学校给提供工资，毕业生能一边积累教学经验一边赚点小钱，新生也能免费学到课本上没有的知识。

可当时谁也不知道，就是这个只实行了一年的，实验性质较多的改革活动，彻底改变了Alex和蓝胖子十几年的人生。

Alex给分到的班级，是每周二周四周六的双数班，待班导员是蓝胖子。蓝胖子在之前的接待就认识Alex了，所以对他很热情，态度如同春天般温暖，甚至还问他要不要去学生会。

“不去。”Alex说，然后脑袋垫在桌子上铜鼓着桌底的东西。

“你说你平时不和别人唠嗑，不和别人出去玩，有时候上课也不听课，你都干什么啊？”蓝胖子对这新生很好奇，这Alex学习好智商高，可是却完全没有人际交往，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孤僻的学生。

看Alex没理自己，他一屁股坐在Alex旁边，手就往下够。

“干嘛？”Alex抬头瞪他。

“看看你干嘛呢。”蓝胖子说。

Alex想了一会儿，然后让蓝胖子把头低下，蓝胖子看见一个小小的掌机。那个年代，手机和网络还没有普及，有个掌机那是多酷的事情。

蓝胖子懂了，你这Alex，表面上是个冷酷无情的学习机器，原来背地里却是个网瘾少年！

Alex这个掌机是他自己攒钱偷买的，那时候年龄小，买的东西不敢带回家，也没有朋友，就只能在学校自己玩。可是自从他告诉蓝胖子了之后，蓝胖子也时不时在课间来蹭他的游戏。

Alex打小就不太会表达自己，周围的人又觉得他太优秀不敢接近，所以他之前的人生都一路自己走过来的。可是那天以后，蓝胖子走入了他的生活，每天给他上课还连带开小灶，放学之后留在班级打个十几二十分钟的坦克，之后他俩就一路摸黑搭伙回寝室。

大四的寝室离学校远一些，所以每次Alex都先到寝，蓝胖子还要再走一会儿。某一天晚上Alex到了寝，没直接上楼，而是在楼下买了瓶可乐喝。他刚起开瓶盖，转身就看见蓝胖子站在大四楼下和几个人围圈儿抽烟。

Alex印象中的蓝胖子，每一次出现都像春天吹过的一股风，让人感觉清爽又活力。

可那天晚上好像不一样了。Alex透过路边的树叶看他靠在玻璃门上咬着烟嘴儿，被寝室楼道里昏暗的灯光映着，和一群蹲在地上的男生有说有笑。火光在他脸旁一明一暗的，吸烟时凹下去的嘴角，吐出的白雾从鼻尖一直消散到空气里，简直把他整个人笼罩住，轮廓都开始模糊不清起来。

他们几个大四的说着笑着好像还唠热了，蓝胖子脱了外套，里面穿的是件白衬衫。往上看，衬衫的扣子还没有系好...

Alex跑回了宿舍楼。他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出来，那个时候他还不懂，这叫喜欢。他对那天晚上陌生的蓝胖子，一见钟情了。

他在想他们第一次的约会。

湖大建校三十周年，学校和另外几个院校一起组织了一场运动会。Alex后来回想起来，没有哪一年的运动会是像那年的声势浩大，天气那么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期待和荣耀。

Alex体育好，被选为男子一百米接力和三千米跑的队员，蓝胖子是学生会的，负责坐在主席台上报幕。

“别紧张，我们都给你加油呢！”雨泽和扬sir几个人在赛前给Alex打气，“嘿，看我啊，你看主席台干啥！”

Alex在看蓝胖子。操场很大，运动员预热场离主席台很远很远，Alex只能看见台上几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各种稿件。突然一个人抬起头，是蓝胖子，蓝胖子也在找他。

Alex突然就不紧张了。

跑男子三千米的时候，雨泽最开始还跟着他陪跑，最后慢慢地就跟不上，落到后面去了，只留下一声越来越远的“加油啊Alex，跑啊！”

看着他渐渐落后，Alex也开始累了。跑过长跑的都知道，长跑跑的就是一股劲儿，如果你能一直不撒劲儿地坚持下来，那就能跑完，一旦中间出现了累了想休息的念头，或者是停下来喘口气儿，那八成接下来是跑不下去的。

Alex被他影响了一下，接下来满脑子都是好累，跑不下去了，算了吧的念头。他跑的越来越慢，感觉身上汗流浃背，被风吹过又冷的慌，整个人都抖起来了，视线也越来越迷糊。

“Alex！”他突然听到有人喊他。谁啊，雨泽又跟上来了？

他微微侧头一看，是蓝胖子。

蓝胖子来了，蓝胖子来陪他跑步了。

“加油，我和你一起跑到终点。”Alex在自己的喘气中听到了蓝胖子这么和他喊。Alex跑在红色的内跑道，蓝胖子就跑在里侧的绿色草地里，他俩并着排。

“现在位于领先的是设计系的猫子！第二名是计算机系的Alex，第三名是...等一下，现在陪在第二名旁边的是我们学生会副会长蓝胖子！周所周知，蓝胖子在前两年比赛中的成绩非常优秀，不知道...”

主席台上有学生会的人在解说，Alex渐渐的听不见了，入耳的只有蓝胖子和自己的喘气声，在他觉得自己马上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哨响了，他到了终点。

居然冲线了，他居然跑下来了。

“别休息，继续跑一段，不然身体受不了。”剧烈的耳鸣声中，Alex被蓝胖子拉起来继续走了一段时间，一直到操场最偏的小阁楼里。

Alex腿一软，坐到阁楼里的木板凳上。

“你怎么来了，你不在主席台上呢吗？”俩人缓了一会儿之后，Alex问。

“废话。”蓝胖子笑着道，“你都跑不下去了，我还不得来帮帮你啊，要不你跑倒第一了又自己难受去了。”

“滚！”Alex踢了他一脚。

那天晚上运动会结束，洗完澡他们没回寝，Alex第一次拉着蓝胖子去了小院儿。

小院儿以前是个幼儿园，就在Alex家楼下。幼儿园在Alex八岁的时候拆了，没人改造，所以一直荒到现在。Alex心情不好不想回家的时候就来这儿，靠在小楼门前的土坑上呆会儿，时间会过得很快。

“这地方挺好啊！”蓝胖子乐了。以前就总听小孩儿说想带他去个地方，问是哪儿还不说，结果就是平时偷偷消磨时间的小破院儿。

“我从小在这儿长大的。有时候不想回家，就在家底下坐着。”Alex边说边看着蓝胖子一屁股坐在花坛上，飞起一片灰，“你脏死得了。”

“你不脏，你不脏别坐！”

“无聊。”Alex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并排坐在蓝胖子旁边，也飞起一片灰，把蓝胖子逗笑了。

刚才放学的时候路过24h店，蓝胖子买了点汽水和厅酒。这会儿他俩坐着坐着无聊了，起开厅酒开始喝。

“当初我真没想考这儿来。”蓝胖子突然说起以前的事儿，“之前我爸妈身体不好，本来寻思考本地的学校，可分数下来了，我妈瞒着我报了外地学校，读两年之后还跟我爸一起搬过来了，真的是...”

“我以前后悔过，因为我爸妈，也因为我自己。很多事儿都变了，我刚来的时候，身边没有熟人，环境都是陌生的，前几天也没地方给我住。”

“但是现在我自己拼出来了，我还遇到了你。”

蓝胖子有点喝醉了，他其实酒量不太行，因为Alex总是看他和朋友们抽烟，却没看他喝过几次酒。

“我真的很庆幸当时带的是你。之前有人劝我别来代班，浪费时间，我说反正我时间够，还能挣点钱。还好我来了，Alex...”

“你醉了吧，说什么呢你。”Alex双手好像没地方放了一样，手足无措地搭在花坛上。

“今天在小阁楼里，我真的是...当时我本来是在台上的，我看你那样我就想替你跑，我就看不得你难受的样子。”

说着说着，蓝胖子摸上Alex的侧脸，Alex看着他瞳孔中倒映的自己。

“Alex，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Alex泄了气，闭上眼睛，被蓝胖子吻住了。

他在想他们第一次的吵架。

蓝胖子有一天跟Alex说，他想出柜。

那个年代，在中国还没有同性恋这种前卫的词，老一辈儿的思想就是男女结婚，生个孩子简简单单过日子，所以蓝胖子和Alex一直是偷偷摸摸的约会，在人们发现不了的角落里悄悄地喜欢着对方。

Alex知道蓝胖子为什么这么说。

前几天社区组织志愿者向灾区儿童学校捐书活动，那个时候蓝胖子毕业一年了，书什么的没地方用，Alex就去蓝胖子家倒腾书和漫画，包起来之后一人扛一摞准备下楼。

刚开门，蓝胖子妈下班回来了，正好看见蓝胖子一手摸着Alex的肩，另一只手帮他把书背上。

明明就是个很普通自然的动作，可看见蓝胖子妈回来了，Alex吓了一跳，反手就推了蓝胖子一下。

蓝胖子纳闷地看他。

“阿姨好。”Alex说。

Alex和蓝胖子总混在一块儿，蓝胖子妈认识他，一进门就对着他笑。

蓝胖子这才看见门开了，立刻和Alex保持了一步的距离，讪笑着说：“妈，今天回来挺早啊。”

“是挺早，今天单位没什么事儿，”蓝胖子妈没发现什么异常，脱了鞋就进屋了，“这屋里怎么了，你倒腾书要卖？”

“社区组织活动了，我俩一起去捐书。”蓝胖子说。

“捐书好啊！有爱心！妈从小就教你，做人要有品有德，你终于记进心里了...”

“嗨，别说了妈，我俩要走了！”

“急什么，正好今天妈买菜了，一起吃完再走！”蓝胖子妈把Alex背上的书放下来，“爱丽今晚也在我们家吃吧！”

我们家，我们家。Alex有点想笑。

“咱家咱家，妈，您是把Alex当外人了？”蓝胖子一边说着，一边把Alex搂住。

“对，咱家。爱丽都和你好这么长时间了，咱是跟一家人似的！”蓝胖子妈笑了，“你俩在沙发坐着啊，我去做菜去了。”

吃饭的时候，蓝胖子偷偷在桌子下捏Alex的衣角，一边玩一边还能面色不变地和他妈说话。这人从上学开始就有一心二用的能力，能一边吃饭一边背单词，一边给学生干部开会一边倒腾明天的活动计划。

Alex偷偷把手伸下桌子，和蓝胖子拉在一起。明明是俩成年人了，跟个小学生搞暧昧一样，怎么玩都高兴，心里抹了蜜似的。

“欸，昨天隔壁送来的饮料我给你俩拿上来吧，边吃边喝。”蓝胖子妈突然站起来往厨房走，Alex吓一跳，一把甩开蓝胖子。

蓝胖子侧目看他。

“吃饭。”Alex小声说。

就是那次让蓝胖子有点难受了。

“你害怕？”蓝胖子后来问Alex。

“你不怕？”

“有什么怕的，说就说了，我喜欢你我还不能和你在一起吗？”

对啊，凭什么人家情侣就能当众接吻，他俩连牵个手都得偷偷摸摸的？人家情侣就能在饭店互相喂饭用两个吸管喝情侣奶茶，他俩只能在寝室熄灯之后摸黑在校园里偷喝一罐可乐？人家恋爱了和家里人公开会获得所有亲戚的祝福，他俩连提到公开这个话题都要战战兢兢不敢想象？

感情这东西，真的和性别有关系吗？

“现在很好了。”Alex靠着蓝胖子说，“随时可以见面，你来学校看我的时候，还能...”

“别说了。”蓝胖子不再让他靠着，起身看着他。也许是因为蓝胖子比他大三岁，经历的事情也比他多，那双眼睛有太多情绪，太多Alex看不懂也不愿意看懂的东西。

蓝胖子回家了，Alex没追他。

他在想他们第一次的坦白。

有一年夏天，蓝胖子的妈让蓝胖子去相亲。那年Alex二十三，蓝胖子比他大三岁，是该被催婚的年龄了。蓝胖子妈说了，人小姑娘长得俊，人品也好，这辈子不求荣华富贵，就求嫁个好老公踏踏实实过日子。

“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他妈说。

“我是喜欢这样的，但是...”蓝胖子看着手机里的女孩儿叹了口气。

“有什么但是的！拖拖拖，打毕业了你开始就拖，再拖个几年哪个小姑娘还喜欢你，你是真不让你爸妈省心啊！”他妈生气了，叉着腰骂他。

“妈，你不懂。”

“妈不懂啥，你上次不说了吗，喜欢普通的，话少不墨迹的，这姑娘就这样！而且人家也挺喜欢你的，你就去看看呗！”蓝胖子妈说完又自己乐了，“我和你爸都琢磨好了，这回要是成了，就把咱现在手里这套大的卖了，给你俩整个小的，以后相处得自在，有了孩子不爱看了我俩给你看，反正我俩现在身体还好着呢，你爸可喜欢小孩了，小时候就总搓磨你...”

蓝胖子看着他妈的笑脸，沉默了。

当天晚上天还没黑，蓝胖子就跑去了小院儿。他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次，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不该来找Alex。最后他还是坐在花坛边上，磕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今天怎么这么早，没上班吗？”Alex刚回来就看见漆黑的小院里有点点火光闪烁，他知道是蓝胖子。他有一点开心和忐忑，开心蓝胖子也来等他了，忐忑蓝胖子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情绪和面容。

“今晚公司二楼那边改造，领导让我提前回来了，”蓝胖子说，“你吃了吗？”

“还没呢，推了我家长来找你了。”Alex说，“刚才饿了，吃了几个泡芙垫了垫。”

蓝胖子听完，心里难受。

“Alex，这么多年了，咱俩到底算什么。”

他突然问，烟叼在嘴里，说话的声音有点模糊不清，可Alex却听的清清楚楚。

“什么算什么？”Alex也愣了，他其实是偷偷想过这个问题的，可没想到蓝胖子居然会找上来。

“我有的时候自己也在想，两个男人之间，到底有没有感情，”蓝胖子把烟在花坛土里按灭了，“我相信有，我相信咱俩到现在都是付出过真心的。”

“但是这样越久了，我越害怕。我以前也跟自己说过很多遍，熬过去就好了，人生是自己的，我想喜欢谁，我这辈子干什么，跟别人都没关系。”他揉了揉眼睛，抬起头对上了Alex的目光，“但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了。”

Alex看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按亮了，相册里第一张图就是个姑娘。那姑娘穿着白色的羊绒外套，衬得整个人特别可爱。

“给我看这个干什么？没兴趣。”Alex推开蓝胖子的手机。

“我妈给我安排后天的相亲，对象就是她。”

“是就是呗，你以前也不是没拒绝过。”Alex的声音抖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今天来小院儿了，如果今天他能住在寝室，或者是去和爸妈吃饭，现在就不至于和蓝胖子讨论他俩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最起码的，不至于傻站在花坛旁边自我怀疑狼狈不堪。

“Alex，我不能再对不起我爸妈，也不能再对不起你了。”蓝胖子站了起来，“今天我妈给我说了挺多的，我自己也想了很久。我真的错了，犯了大错，我不该把你带上这条路。你说实话，你现在不累吗？”

“不累，”Alex声音提高了，他好像从来没这么激动过，“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每天都能见面，一起吃饭，实在不行还能打电...”

“这次的相亲我会去。”蓝胖子突然打断他。

Alex要说的话被堵在嗓子里，闷了半天。

“....啊？”

Alex回家了。那天晚上没有以往的醉酒尬歌，没有偷偷地去24h店约会，也没有蜷在沙发上说好像永远都说不完的小日常。蓝胖子没有拦他，只是坐在花坛上抽了一颗又一颗的烟，土里堆了满满的烟屁股。

Alex也在楼上对着黑夜发呆，心脏不经意地随着那一亮一灭的火光而鼓动...

他在想他们最后一次的离别。

那是距现在不太久的时间，大概一两年以前吧，他大学老师给他打了一通电话，说是学生会组织了一次聚会，问问他去不去。

“蓝胖子和雨泽也去，还记得他们吗，当初和你关系还挺好的...”老师说。

Alex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也许是那个人占据在自己心里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那是他第一次的青春，十几年细水流长的时光，还有到了现在还若隐若无的悸动。

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那里打出了蓝，结果后面自己就跳出了蓝胖子这三个字。

连他妈我输入法都记住你了。Alex颓然想。

聚会那天，蓝胖子来的很晚，雨泽扬sir他们这一届的一直拉着Alex唠嗑。

“我真没想到Alex这样的毕业了能当老师。”马克克感叹道。

“别羡慕，你羡慕不来的。”Alex笑。

“这嘴皮子练的，我真是服了。马克别他妈说了，吃水果也堵不上你那张嘴！”伍六七又跟马克克怼上了，滚到另一边的桌子开始吵吵，周围一群人笑着劝。

Alex看着他们几个打打闹闹，一边听包厢里唱的老歌。

就在这个时候，蓝胖子推门进来了。

他样子变化很大。Alex无法控制地盯着他想。周围的所有声音和事物都开始消失，只有门口披着黑色大衣，穿着整套西装的蓝胖子。他是那么优雅，一步一步走进来，仿佛都能听到鞋跟踏在地上的声音，能闻到他身上雨水卷着烟草的清新气息，就像那天晚上。

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话：人们需要某种程度上的成功，可以是爱，但不是必须。

Alex看着他冲着自己走过来，于是浑身僵硬，大气也不敢出。蓝胖子向他挥手，所以Alex也挥，可没等到他的手完全伸出来，蓝胖子已经穿过了他，走向后面的饭桌。

？

周围声音又回来了，Alex听到包厢里有人在吹口哨打趣，后面饭桌零零散散坐着和蓝胖子一届的学生会干部，蓝胖子走过去把外套打在其中一个寸头身上，寸头说了什么，然后一桌人都开始拍桌子大笑。

这顿饭，他俩一句话也没说上。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外面的雨还没停，主任想给大家在本地定个酒店去休息。不知道谁喊，不行，回不去，要唱歌。

于是战场又转移到了最近的一家歌厅。

刚到歌厅的时候，大家都不太好意思唱，在黑黑的歌房里互相干瞅着。一群社会人士在外面打拼了十几年，一回到最初的小世界里，就好像都变成了那年的纯情大学生。这个歌厅里的一群人，也许以前有谁表白被拒绝过，有谁欠过谁的钱，也有谁被主任骂过安排过。当年觉得很羞耻很难受的事情，经过时光的璀璨和社会的打磨，放到现在也都不叫个事儿了。

有人释怀了，可有人还没有。没有放下的人，注定会痛苦一辈子。

年长的几个商量商量定了几个果盘，买了一百多瓶酒就开作，女生们也点了几首抒情小曲来唱。

唱着唱着高兴了，有的人也喝嗨了。一个Alex不认识的人把衣服甩开，撒开嗓子就开始嚎，嚎着嚎着哭了，被一群人去哄笑着请下来。

“你不唱啊？”雨泽从那边的沙发挤过来，紧紧贴着Alex的身子问，他也有点喝大了，说话声高得周围几个人都能听见，于是几个人开始起哄，还没听过Alex唱歌呢，今天必须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赶紧上去唱，不唱不许走。

“行行行，这几首过了我就唱。”

“不行！现在就唱！”抱抱熊说，“音乐都停了，咱当年的大学霸要唱歌了，给人插个队！”

Alex被一群人哄着推上去了，他咽了咽口水，余光看着某个人。

“每天都能够看到你的笑，

少了个依靠伤心没人可以抱，

眼泪擦都擦不掉你知道，

希望你知道我是真心的祝福，

只要你过得好快乐就好...”

雨泽起头叫好，当年那么闷骚的一个人居然今天当众唱歌了，好听，有意思。

“啥意思啊，你唱这歌啥意思啊！”年华喊。

Alex有点害羞，放了麦回到沙发角落。蓝胖子觉得他唱歌好听吗，蓝胖子也会上去唱吧，毕竟他们那一帮都唱过了...想着想着，他发现刚才还在余光里的人不见了。

“蓝胖子呢？”他悄悄的跑到雨泽旁边问。

“什么蓝胖子？刚才走了吧？不知道啊，你问问别人吧？”

“蓝胖子在你唱歌的时候走了，估计现在正下电梯呢。说是家里有事儿，怎么的了你要跟他叙叙旧吗？”扬sir还清醒着，靠过来回答。

Alex听完愣了，他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凝固，刚才因为热和害羞而上脸的淡红色刹而退去。跟扬sir匆匆交代了几句，转身跑出歌房。

电梯一直往下降，他按不开，就跑楼梯。

他们今天还没说过话呢，不能让他走了。他想说我很想你，想说这几年你过得好吗，父母怎么样了，搬家搬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直不联系他。

至少可以做个朋友啊！

跑到一楼门口，Alex发现外面的雨还在下。马路对面停着一辆保时捷，一个男人收了伞坐了进去。

Alex追上去，保时捷已经开出停车道，顺着大路开走了。

“蓝胖子！”他跟了两步，在后面喊，“蓝胖子！”

可是他的声音被周围的大雨声盖住了，保时捷没有停下来，转眼之间就消失在远处的路口。

Alex呆呆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看着那个路口。雨把他的全身打湿，他冷的发颤，头发也垂到了眼睛里，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这位顾客，您的朋友托我来问您，您还回去吗？”一个穿着小夹克的女店员追出来了，给他撑着伞，问。

“....回去，”Alex说，“谢谢你。”

曲终人散，最终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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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Alex无声地笑了，脸颊却流下泪来。

他不想再想蓝胖子了。